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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下 版權(quán)信息
- ISBN：9787521209259
- 條形碼：9787521209259 ; 978-7-5212-0925-9
- 裝幀：一般膠版紙
- 冊數(shù)：暫無
- 重量：暫無
- 所屬分類：>
落日下 本書特色
小說以上世紀(jì)三、四十年代東蒙科爾沁地區(qū)動蕩年代生活為背景，描寫了塔拉嘎查幾戶人家在生存線上掙扎的故事。作者以赫希格、楚格拉一家為主線，通過不同人物的不同境遇，再現(xiàn)了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時期內(nèi)蒙古地區(qū)各種政治勢力相互角逐的歷史過程，反映了不同人物在時代浪潮下的命運(yùn)變化。
落日下 內(nèi)容簡介
小說以上世紀(jì)三、四十年代（包括被日本占領(lǐng)期14年時間）東蒙科爾沁地區(qū)動蕩年代生活為背景，描寫了塔拉嘎查幾戶人家在生存線上掙扎的故事。木匠楚格拉是套高家三兒子，是沙彌出身。25歲那年，他為了解救被捕的大哥赫希格，一時沖動殺死了兩名無辜的民兵。幾年后，事情敗露，他不得不逃離家鄉(xiāng)，隱居山林。85歲高齡那年，他面對著森林保護(hù)區(qū)內(nèi)的一座山峰，足足用了一個月時間，回顧了他和他家鄉(xiāng)人的坎坷經(jīng)歷……
落日下 目錄
目錄
開 篇1
**章 跟官軍作對是雞蛋碰石頭3
第二章 按照女婿的禮儀下跪叩首13
第三章 以為是辦了場喜慶婚宴呢26
第四章 無法完成王爺廟的差事37
第五章 怪不得老家伙那么生氣52
第六章 不去日本國69
第七章 用狗屎招待警察的這位兄長脾氣可不小85
第八章 獵鷹在逆風(fēng)方向揮動著翅膀98
第九章 不低頭瞅一眼趴在芨芨草叢中的情敵111
第十章 跟他們尿不到一個壺里122
第十一章 欠賬還債天經(jīng)地義135
第十二章 是否可以把一個人的肝和膽分離？148
第十三章 煙嵐中血盆一樣深紅色的太陽160
第十四章 反抗大日本帝國的行為比鼠疫更危險174
第十五章 天塌了有大個兒頂著183
第十六章 馬眼里進(jìn)一滴煙袋油子195
第十七章 似乎看到了成吉思汗再世206
第十八章 把勛章摘下來扔進(jìn)污水溝里219
第十九章 與惡鬼搏斗232
第二十章 文明人離別前應(yīng)該握握手247
第二十一章 父親的噩耗262
第二十二章 連心草花紋沒畫好279
第二十三章 馬鞍突然不見啦294
第二十四章 樹條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305
第二十五章 母親不清楚兒女們誰跟誰在作對317
第二十六章 人有旦夕禍福330
第二十七章 現(xiàn)在就把壽衣給我換上346
第二十八章 像捻虱子一樣把你捻死360
第二十九章 右手食指著魔了374
第三十章 好好待著吧386
第三十一章 又少了一條好漢397
第三十二章 再次自首409
展開全部
落日下 節(jié)選
**章 跟官軍作對是雞蛋碰石頭 一九三一年農(nóng)歷三月初的科爾沁大地上的紅格爾敖包渡口，硝煙彌漫，廝殺聲連天。嘎達(dá)梅林的起義士兵，被東北軍閥的隊伍重重圍困。雙方經(jīng)過激烈交戰(zhàn)之后，起義士兵四處散逸，朝克圖連人帶馬一起被炸飛，馬已死，人奄奄一息。緊跟其身后的赫希格來到跟前跳下馬，企圖扶起他。“朝克圖，朝克圖……”赫希格抱住朝克圖聲嘶力竭地喊叫著。朝克圖睜開眼說：“疼啊，不行了……快給我一槍吧！”赫希格企圖把他抱起，準(zhǔn)備扶上馬鞍。這時朝克圖央求道：“腸子出來了……求求你了，赫希格，給我一槍……”官軍騎兵眼看就要來到跟前了，赫希格端起槍閉上眼睛向朝克圖開了一槍，把槍扔下轉(zhuǎn)身上馬。此刻，額爾德尼騎馬跑在官軍前面，從赫希格身旁經(jīng)過時一顆炮彈炸響，他的坐騎被炮彈炸趴下，主人掙扎著從汩汩流血的馬匹脖子下抽出被壓著的左腳，爬行一段，然后立起身搖搖晃晃走幾步，停下左右觀望，似乎已經(jīng)暈頭轉(zhuǎn)向不知何處是應(yīng)該逃跑的方向。赫希格從他身邊馳騁而過時喊道：“抓住皮鞘繩！” 赫希格和額爾德尼穿越密集的炮火，到達(dá)一處草叢茂密的山坡時，筋疲力盡的額爾德尼，把鞘繩撒開，像一股碩大而沾滿泥土的屎坨一般，氣絕倒地。赫希格迅速勒馬下去攙扶起了他。額爾德尼氣喘吁吁地緊閉眼睛問道：“追兵來了嗎？趕緊看看。”赫希格向兩里地之外槍炮喧囂的戰(zhàn)場眺望。隱約望得見，河岸附近，包括嘎達(dá)梅林在內(nèi)的二十來個人已經(jīng)陷入官軍層層包圍。“朝克圖死啦。”赫希格說。“有人追趕嗎？”額爾德尼再次問，依然閉著眼睛。赫希格搖搖頭。“嘎達(dá)梅林呢？”額爾德尼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問。“他們在河岸被包圍，好像除了我倆沒人逃出。”赫希格用顫抖的聲音回答。“那就快把我扶起來，趕緊離開這里吧，還等什么？”額爾德尼催促，赫希格卻躊躇不決。河岸附近的官軍已經(jīng)開始朝天放槍歡呼勝利，并像蟻群一般漸漸向四處擴(kuò)散。“且不說失去了云青馬，差點連波爾瑪都見不到啊，我們快走吧。”額爾德尼再次催促。赫希格悄無聲息地將臉轉(zhuǎn)過去，用右手食指揩掉眼角淚水。這時，額爾德尼流露出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嘲笑道：“赫希格，看啊，你的坐騎也趴下起不來了，可惜啊，我們倆只能靠兩條腿各自逃命啦，我可不想讓他們活捉。”額爾德尼自顧自地爬起來就朝附近柳樹叢踉蹌跑去，很快不見蹤影。赫希格回頭看時，官軍搜索范圍繼續(xù)擴(kuò)大，都能看清對方身體的輪廓了。他俯下身，揭開馬鞍上的皮鞘繩提起干糧袋，蹲在戰(zhàn)馬尸體旁觀察官軍動向片刻，然后，在齊腰高的舊年草叢中彎著腰向額爾德尼逃命的相反方向——大片白茫茫的蘆葦蕩逃去。 赫希格、額爾德尼、朝克圖三人跟去嘎達(dá)梅林的隊伍，不見蹤影快一年，人們都以為他們被人打死或趕夜路不小心喂狼了。額爾德尼的老婆波爾瑪也很少提及他，獨自一人照樣種莊稼、擺弄牲口，似乎有沒有額爾德尼這壞蛋對她過日子影響不太大。我呢，說實話，從沒為赫希格的死活擔(dān)憂過，只是沒有玩伴覺得無聊，有事沒事都得去波爾瑪家串串門做做客，從波爾瑪手里接過紅紅綠綠紙包糖果或糖果一般大小的幾塊硬邦邦的奶酪干，嘴里含著，手里拿著，吸吸鼻涕，連謝謝都不肯說就離開而去。春末的一天晚上，父親和我搭手給菜園子籬笆綁架條時，我看到有一位衣衫襤褸的人背著包袱，直接走進(jìn)鄰居家院內(nèi)。“額爾德尼回來了！”我抑制不住驚奇，興奮地喊了起來。“他回不回來關(guān)你什么事，拽住柳條。”父親嚴(yán)厲地呵斥。這時，二哥滿都呼騎馬趕著我們家那頭只顧吃草忘了犢子的奶牛，回到家門口。滿都呼在馬樁前下馬，他好像聽到父親對我的呵斥聲，來到籬笆前，把我推開，替我給父親當(dāng)幫手。母親從家里出來，拿起扣在籬笆柱子上的擠奶桶，把柵欄里拼命掙扎著頻頻沖撞柵欄門的牛犢放出來，準(zhǔn)備擠奶。“額爾德尼回來了？”父親問。“不知道啊。”滿都呼回答。“好像回來了，剛才有個乞丐模樣的人走過去，像是他。”父親用鄙夷的口氣說。“楚格拉，你去他家看看吧。”滿都呼鼓動我。“不用你說，他肯定會去看的，沒出息的東西。”父親斜我一眼嘟囔著。 我得到父親的默許，長了翅膀似的跑到額爾德尼家。果然不出我所料，父親所說的那個乞丐模樣的人就是額爾德尼。他盤腿坐在炕上，正在企圖指使波爾瑪。額爾德尼用眼角余光掃視我一下，并不搭理我，繼續(xù)催促躺在炕上的波爾瑪給他熱飯菜。波爾瑪不僅不聽額爾德尼指使，還從被褥堆里拽出枕頭躺下了。波爾瑪是外鄉(xiāng)人，她嫁給額爾德尼那年我才六歲。他們舉行婚禮那天晚上，客人都陸續(xù)離開他們家了，我卻依依不舍地滯留在他們家炕上，裝模作樣地玩著羊拐骨游戲。額爾德尼著急抱新媳婦睡覺，毫無避諱地向我下逐客令并連連打哈欠。我故意繼續(xù)玩耍，還不停地用眼角窺探微弱燈光下兩位新人的情況。波爾瑪看到額爾德尼對我無可奈何后，下炕走過去，從她新衣柜里掏出兩塊糖，還用商量的口氣囑咐我說，明天再來玩行嗎。從此，只要我走進(jìn)波爾瑪家就有糖塊拿到手，實在沒有可給的糖塊時，她就從箱子底掏出舊年胡乳達(dá)（干奶酪），用鐵錘把它砸碎，然后，挑選幾塊糖塊那么大的，放我手上。總之，零食招待是免不了。如今，額爾德尼已經(jīng)氣急敗壞，用靴子狠狠地踢波爾瑪一腳。波爾瑪坐起來似乎并沒生氣，說：“烏鴉學(xué)天鵝投水而死的笑話說的就是你吧？你說，你到底圖啥跟著人家在槍林彈雨里瞎撲騰？”額爾德尼回答：“不就是為了弄點銀兩花嘛。”“那銀子呢？”波爾瑪問。“就在馬鞍上面。”額爾德尼顯出善良模樣回答。“那馬鞍呢？”波爾瑪繼續(xù)問。“跟馬一起被炮彈炸飛了。”額爾德尼躊躇片刻后回答。“就這樣，你是活著回來啦？與其馬死，還不如主人死了好呢。”“你這沒戴口嚼子的瘋母狗，如此這般詛咒自己丈夫，是不是跟你媽學(xué)的？”波爾瑪氣憤地下炕，從外屋端來食品盤放置在額爾德尼跟前。“熱一熱再拿來。”額爾德尼摸了摸盤中的玉米餅后呵斥。“灶里火已經(jīng)滅了。”波爾瑪恢復(fù)平靜。“你就不能重新燒火？你……”額爾德尼無可奈何地問。“外面的活兒已經(jīng)快把我累死了，如果愿意你自己去熱。”波爾瑪說完爬上炕。“這不是在伺候人，而是像喂狗。”額爾德尼咬牙切齒。“我被農(nóng)田活計壓得連個人和狗都辨認(rèn)不出來了。”波爾瑪說完面對著墻臥倒。“你先別忙，找個時辰我要活剝了你的皮。”額爾德尼說著端起盤子下炕。看到這兒，我來此的目的基本達(dá)到了。波爾瑪和額爾德尼也停止舌戰(zhàn)，屋內(nèi)變得冷冷清清，我也沒理由繼續(xù)惦記波爾瑪?shù)募t紅綠綠紙包糖果或干奶酪塊。趁他還沒對我發(fā)脾氣，我理智地從鄰居家退出。 當(dāng)我回到家里時，其木格正在點油燈。她是我們家里除了母親以外的另一個女主角。我八歲，其木格比我大兩歲，比滿都呼小三歲，滿都呼卻比赫希格小五歲。父親有一次喝兩盅酒，高興了說，其木格是我們家公主，可是不高興時候就直接罵她是母狗。畢竟父親一年到頭高興的時候少又少，所以其木格當(dāng)公主的概率幾乎等于零。母親往炕上擺桌子端茶，我這才隱隱約約感覺到家里來了個客人。當(dāng)其木格把油燈挪到桌子前時，我才發(fā)現(xiàn)，這位客人就是我大哥赫希格。父親憤怒地直挺挺地上炕，坐定。母親和滿都呼站在赫希格兩側(cè)，癡癡地看著赫希格脫去爛成碎片的上衣。“剛吃兩碗干飯就忘了天高地厚，光著腦袋舞槍弄棒當(dāng)起土匪來了！”父親開始訓(xùn)斥。“好啦，就少說兩句吧，兒子平平安安地回來了就是消除百災(zāi)。”母親說。“你以為災(zāi)難已經(jīng)消除了？我看可是剛剛開始呀。”父親叫囂。“你，你這是怎么啦？”母親問。父親憤怒地瞪著母親說：“吃喝完了就趕緊去葛根廟。”“去葛根廟干什么？”母親問。“先在廟倉田地窩棚里藏幾天，沒準(zhǔn)兒會有人跟蹤過來的。”父親咬牙切齒。“起義部隊死的死，活下來的已經(jīng)四處逃散了。跟額爾德尼和我一同走的朝克圖連人帶馬一起被炸死了。”赫希格低著頭嘟囔。“老天爺，怎么辦啊！朝克圖留下的孤兒寡母今后可怎么過！”母親嘆息。“嘎達(dá)梅林呢？”我湊過去詢問。“你閉嘴。”父親像惡狗似的向我齜牙。“嘎達(dá)梅林可能是……”赫希格欲言又止。父親瞪著其木格指責(zé)道：“你發(fā)什么呆呀，還不趕緊把飯菜拿進(jìn)來。滿都呼出去，把馬車套好。”其木格不高興地走出里屋。滿都呼出去時留戀地望了一眼赫希格。氣急敗壞的父親挪屁股下炕，跺腳喊：“怎么像個戀著母羊的羔子似的，趕緊的。”滿都呼這才迅速跳過門檻，跑出屋去。母親和其木格將菜肴擺上桌子之后，父親拿著酒壺上炕。滿都呼從外面進(jìn)來。父親看著滿都呼說：“你吃喝完了以后，連夜把咱家土匪功臣送到廟倉田邊窩棚。不然的話，追過來的人說不定會把咱家給點火燒了呢。”“廟倉那里要不要雇人啊？”滿都呼拿起筷子和飯碗后擔(dān)心地問。“你去跟廟倉總管喇嘛說，不要工錢給他白干活，他當(dāng)然就會收下你。”父親看著赫希格說。滿都呼還想問別的，剛要張開嘴就被母親制止。母親說：“滿都呼，你就別問了，沒看見你爸快要爆炸了嗎。”父親斜了一眼母親。手握勺子的其木格，扭過臉，偷笑。赫希格說，他不去葛根廟，說完就走進(jìn)他和滿都呼二人同用的臥室，倒頭打起呼嚕。我們余下的人圍著餐桌面面相覷，拿赫希格拒絕逃避災(zāi)難之愚蠢舉措，無計可施。父親只能生悶氣，變得無可奈何，很被動。至于赫希格他們?yōu)槭裁措x家出走惹亂子，嘎查（村子）里人們說法分歧很大。鐵匠瘸子尼瑪說，跟隨嘎達(dá)梅林打仗的人都是好樣的，是為蒙古人生存的土地。包括父親在內(nèi)的另一部分人認(rèn)為，就算是為了蒙古人的土地也不能去當(dāng)土匪，當(dāng)土匪跟官軍作對那是雞蛋碰石頭，作死。可在波爾瑪眼里，額爾德尼不僅僅是去搶人家，還帶壞了好年輕人，是齷齪、卑鄙。 第二天清早，父親若有所思地對母親說道：“過會兒你帶兩升小米去蘇榮家看看，她也許還沒聽到朝克圖的消息呢。”母親嘆息著去倉房按父親的要求預(yù)備兩升米。等她回屋后，父親對她說：“要找好時機(jī)，把噩耗告訴她，小心嚇著孤兒寡母。”母親說：“我說不出那話，*好你去說。”“你們女人之間好說話，我一個胡子拉碴的老爺們兒跟她咋說。”父親口氣變?nèi)岷汀！皟缮∶滓呀?jīng)裝袋子里了，你去河邊割柳條時順路帶過去吧。”母親說。“哎，沒用處的老娘兒們。”父親說完，束腰帶，準(zhǔn)備出發(fā)。“帶不帶我去？”我問。“想跟就跟吧。”父親說。父親背著裝小米的牛犢皮袋，腰帶里別著鐮刀走向蘇榮家。我跟隨其后。到蘇榮家院外，父親先把鐮刀掛在籬笆眼上，然后走進(jìn)去。我也跟著進(jìn)去。當(dāng)我們進(jìn)里屋時，蘇榮正在給搖籃里的幼女喂奶，她看到父親和我就立刻停止喂孩子，把乳房掩藏。父親把小米袋放下，幾聲干咳，蘇榮用疑惑的眼光瞅他。父親躊躇片刻，嘆息道：“哎，蘇榮……怎么說呢，這事……朝克圖……”蘇榮手顫抖著問：“朝克圖怎么了？”“他被官軍打死了。”父親終于把話說出，深深吸了一口氣。“你說什么？再說一遍！”蘇榮歇斯底里地尖叫。搖籃中的孩子被驚嚇，開始哭泣。“別嚇著孩子，朝克圖已經(jīng)被大炮炮彈給炸死了。”父親回答。“你撒謊。”蘇榮說著走過去摸一摸袋子里的小米，然后繼續(xù)詢問，“這是不是他捎過來的小米？”“不是啊，這袋小米是你嬸子送給你們娘兒倆的。”蘇榮突然用食指指著父親的前額又哭又喊叫道：“你這老不死的烏鴉嘴，出去！”父親匆忙站起指著小米袋子說：“姑娘啊，我的米袋子……”蘇榮跺腳，變得更加兇猛：“出去，出去，出去！”我看到此情此景，拔腿就跑出屋外，等待父親出來。父親跳過門檻從蘇榮家逃出來，蘇榮手里拿著燒火棍，跟隨而出。父親拿起掛在籬笆眼上的鐮刀繼續(xù)往野外跑，我心里覺得特別好玩，蹦蹦跳跳跟在父親后面。蘇榮追趕二十來步就捂住肚子蹲下，悶聲悶氣地哭泣起來。父親停下來，回頭看著蘇榮，我也停下腳步，看著蘇榮接下來的瘋狂舉動。可是蘇榮并沒繼續(xù)追趕我們，她拄著燒火棍，艱難地立起身，一瘸一拐地回屋去。父親看著蘇榮的背影說道：“呸，可惜了米袋子。”說完，把鐮刀別在腰帶，繼續(xù)往河灘走。我——父親長腿的尾巴，不斷地踩踏著地鼠土包，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在河邊柳叢中，父親在前面拿著鐮刀挑選編筐的細(xì)柳條，我從后面跟著撿起他割下來的柳條。我們二人一直忙活到晌午。耳鼓被河水汩汩流淌和草叢中復(fù)活不久的各類昆蟲的嘈雜聲而弄麻，每每往前邁步，都有一種踩在羊毛堆上的感覺纏繞著。“夠編兩個筐了，我們回家。”父親說著把柳條捆扎起來。 回到嘎查里，父親背著柳條捆往家走，我留在公房前面金界壕遺跡土包附近空的地上，撿冬季河水漲勢后留下的蝸牛殼。所謂公房實際上就是個三間土坯房：原先居住的主人因為猩紅熱痛失十五歲的長子，懷疑房屋地基風(fēng)水不吉而攜全家開春時搬走后，大小牲口為了躲避暑熱而輪番占據(jù)一個夏天，然后，從秋季開始嘎查達(dá)（村長）烏日圖招集我父親和道爾基等幾個人，修繕墻壁和屋頂，把門窗重新安裝，在房屋周圍夯土充當(dāng)院子罷了。公房外來了幾名帶槍械的騎兵下馬，烏日圖嘎查達(dá)和公房看守呼日查大叔出來迎接。我停止撿蝸牛殼，好奇地看著他們時，滿都呼騎著光背馬來到跟前。“快上馬，回家。”滿都呼從馬背彎腰伸手從領(lǐng)口把我拎起來說。“干什么？撿蝸牛殼呢。”我掙扎著企圖從他手里逃脫。滿都呼不管三七 二十一，把我硬拽上馬背，催馬往家跑，我好不容易撿起來的蝸牛殼，撒了一地，留在了公房前空地上。到家門口馬樁前，滿都呼幾乎把我從馬背扔了下去，并喝令道：“快進(jìn)去告訴赫希格，要抓他的人已經(jīng)來了。” 我在這個家庭里的地位就是這樣，誰都可以呵斥，誰都能指使，連丫頭片子其木格也包括在內(nèi)。走進(jìn)院門時，我對自己默默發(fā)誓：我不會把滿都呼的話傳遞給赫希格！走進(jìn)屋里我發(fā)現(xiàn)，父親幾乎要動手打赫希格，正在叫囂：“難道你是像孫猴子似的從石頭堆里蹦出來的嗎，見了扛槍的人你就隨心所欲地跟著跑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能耐。哼！”赫希格不語，眼睛一斜一斜地看著父親揮動的拳頭。母親反復(fù)用眼睛示意讓赫希格離開。父親發(fā)現(xiàn)后朝母親喊：“你不用對他擠咕眼睛。”接著，父親朝赫希格的胸脯掄兩拳，咬牙切齒地說：“我把這沒出息的東西先打殘廢了然后養(yǎng)。”母親靠過來勸架，可被父親推到一邊。父親稍微平息：“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嘎達(dá)梅林是隨隨便便跟著走的人嗎，啊！叫你去廟倉躲避你偏要不去，想沒想過因為你，全家人被牽連滿門抄斬嗎？”說著提高嗓音喊道：“你還有沒有腦子，說！”赫希格嘟囔道：“當(dāng)初額爾德尼和朝克圖他們不停地勸，我才……”父親再次動手動腳，把赫希格踢下炕，并咬牙說：“如果要是額爾德尼告訴你死好玩，你會不會去死！會不會！”這時，滿都呼把馬車套好，把韁繩交給從屋內(nèi)端泔水木桶出來的其木格就匆忙朝屋走來。父親正要下炕想繼續(xù)毆打摔倒在地上還沒來得及起來的赫希格時，滿都呼走進(jìn)里屋，大口喘氣說：“要抓赫希格哥哥的人已經(jīng)來了！怎么？楚格拉沒告訴你們？”說著，用眼光搜尋我。父親愣住問：“在哪兒？”“他們剛進(jìn)公房。”滿都呼邊回答邊來回走。滿都呼終于發(fā)現(xiàn)門板后面躲起來的我那雙沾滿泥巴的靴子。我抬起腳往里縮回靴子，可惜已經(jīng)晚了。“快，快套馬車。”父親立刻氣消自己先跑出屋去。“爸，不用著急，馬車已經(jīng)套好了。”滿都呼說著，把胳膊伸進(jìn)門板后面，揪住我的耳朵說：“等著吧，回來再收拾你。”說完，跟赫希格跑出屋去。馬車從院內(nèi)趕出時，母親跟過去把手里拿著的行李包裹扔上車。赫希格和滿都呼上車后，父親繼續(xù)在轅馬旁邊奔跑，還不停地鞭打馬匹。不一會兒，馬車遠(yuǎn)去，父親站在一股灰塵中留了下來。輕便膠皮轱轆馬車載著赫希格、滿都呼離開嘎查，揚(yáng)塵而去，令人緊張的氣氛該結(jié)束了。我準(zhǔn)備去把沒來得及裝進(jìn)衣兜、留在公房前空地上的蝸牛殼踅摸回來，剛要抬腿跑就被父親呵斥住。“回屋去。”父親順手撿起一根柳條，左右開弓，抽我?guī)紫隆Ｎ沂芪舐曁柦兄菖埽酱箝T口，回頭瞅時，父親、母親和其木格，像打了敗仗的雜牌軍列隊似的跟過來了。我跑進(jìn)里屋，脫掉靴子上炕，故意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蹲在旮旯里用手掌捂著臉哭泣。父親從外面抱進(jìn)來一捆柳條，地中間放個矮凳坐下，開始編筐。母親和其木格在院子內(nèi)談?wù)撝裁丛掝}，偶爾還笑出聲呢。她們的嘻嘻笑聲更讓我覺得，自己在這個家里的地位之卑微、低下。 我跟家人的矛盾一直僵持到夜晚來臨，滿都呼趕著馬車回來才算結(jié)束。滿都呼邊吃邊說出有關(guān)赫希格在葛根廟廟倉田地窩棚里躲藏起來的情況。滿都呼說，他們先去找總管喇嘛，然后由總管喇嘛領(lǐng)著他們?nèi)ヌ镩g窩棚的。當(dāng)赫希格、滿都呼和總管喇嘛一同走近窩棚時，正在外面劈開做勒勒車輻條木頭段的兩個長工瞥了一眼來者后，不言不語地繼續(xù)著手中的活計。總管暫時離開他們，去查看莊稼長勢。“兩位師父安好。”赫希格向兩位長工主動打招呼。“說不好吧，還在劈柴；說好吧，水襠尿褲的，渾身臭汗。”一個長工回答。“我經(jīng)過廟倉總管師父同意，來這里幫忙。”赫希格說。“是嗎，那可太好啦，劈柴吧。”另一個長工說著，把手中使用的粗木棒遞給了赫希格。赫希格拿起木棒就朝另一個長工拿著的斧頭上砸下去，輻條柴塊瞬間飛上高處，空中翻了幾個跟頭，下來扎進(jìn)沒來得及劈開的柴堆里，還沒分成兩半。這時，**個長工恥笑說：“憑借著一身蠻力就想當(dāng)廟倉農(nóng)工？”說著示范了一下劈柴基本動作，將一支木塊豎立起來，并把斧頭立在上面，讓另一個長工掄木棒砸。總管來到窩棚附近招呼赫希格和滿都呼過去。二人來到喇嘛面前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住。喇嘛緊繃著臉對赫希格說：“只是因為有你阿爸的話，我才壯著膽子讓你暫時隱藏在這里。如果有人懷疑問起你的來頭，你可千萬不能連累寺廟啊，懂了嗎？”赫希格回答說：“知道了，師父。”說完，回頭告訴滿都呼：“你回去吧。”滿都呼說：“哥，你不要行李和包裹？”赫希格這才走到馬車邊取下行李和包裹朝著窩棚走去。滿都呼講的這些，在我聽來云里霧里。我實在不敢恭維他講事情，可父親卻聽著聽著，露出微笑。滿都呼吃完喝足就回自己屋子睡覺去了。父親、母親我們?nèi)齻也準(zhǔn)備睡覺。這時，其木格在外面瘋夠了回來說，根本就沒有抓捕赫希格大哥之事，白天來的那幾個騎兵只是國民黨部隊的過路人馬呢，說完，她也回自己臥室睡覺去了。
落日下 作者簡介
朝克畢力格，1964年生，蒙古族，本名包九連寶，內(nèi)蒙古通遼市人。著有長篇小說《敖特兒》《遙遠(yuǎn)的罕山》，中篇小說《山間草地》《驥驁入夢》等，并創(chuàng)作劇本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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